有关童年的记忆,总是和一盏煤油小灯联系在一起。这盏灯就摇曳在故乡小镇一爿叫广昌和的杂货铺里。
小店不大,两间门面,八尺柜台,盛放油盐酱醋的粗黑陶缸放在柜台前面,微胖圆脸的掌柜就站在柜台后面。“买一斤盐。”有客进来,坐在柜台后面的胖掌柜就走出来。他从货物架上拿出一只马粪纸袋,撮了一撮子白盐倒进去,放在柜台上的天平秤上一丢,不多不少,刚好一斤。然后,又从盐缸里撮了一些盐放进袋里,这才微笑着把盐袋包扎好。
(资料图片)
当夜幕低垂,浓稠的黑暗落在小街的屋背和小巷子的时候,广昌和油盐杂货铺的胖掌柜就会从货柜的角落里摸出这只煤油灯,用抹布轻轻擦拭下油灯的玻璃灯罩,然后擦燃火柴,点亮灯芯,这时,灯光便如莲花般盛开在夜色里。
“买8分钱甜酱。”
我走进店门,把手里端着的一只天蓝色铁皮小碗放在柜台上,眼睛骨碌碌盯着柜台边的玻璃瓶,瓶里有花花绿绿的弹子糖。
“再买两分钱弹子糖。”
老马拍了拍我,“揩下酱钱买糖吃,小心我告诉你娘去。”
嘴上虽这样说,老马手却接过我手上的天蓝铁皮碗,仍是给我盛了足足一斤的甜酱,然后又从玻璃瓶里拿出6粒花花绿绿的弹子糖,递到我黑乎乎的手上,“路上别尽顾着吃糖,把酱碗翻了。”
“谢谢阿公。”我接过甜酱和弹子糖,一路甜蜜地往家走。此时,狭长的鹅洲小街上已经是灯光一片。
十三四岁的年纪,我特别喜欢看戏看电影,不管多远的路都要赶去。那夜,在镇上的学堂里看电影《洪湖赤卫队》,没想到,电影放到一半,就打起了雷下起了雨。电闪雷鸣中,我随着四散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家跑。
从学堂到我家有三四里地,要过一座桥,还要经过一片荒坟地。当我跑到这片荒坟地时,一道闪电劈开夜空,一座座坟茔闪亮在眩目的惨白中,我吓得哇地大叫,瘫倒在泥水里。就在这时,娘呼唤我的声音穿过隆隆的雷声,传进我的耳孔,落进了我心里。远方,黑暗的雨夜里,娘高擎着一只风雨灯,喊着我的名字。她的身子在狂风暴雨中微微打颤,手上的风雨灯却拎得高高的,摇曳的灯光让我不再恐惧。
18岁,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可我18岁的天空却布满了阴霾。在一次偶然的事故中,我从高空坠落,身体严重受伤,双腿再也不能自由行走。
静静地坐在乡村夜色里,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潮水一点点把我淹没。父亲给我买来了一只收音机,红灯牌,放上两节电油,就能听到外面的世界。这声音如同飘荡在黑暗河流上的一根纤细的线,一会儿把我带到黑暗,一会儿又把我带进光明。在这光亮和黑暗之间,我听到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沉沉的黑暗被劈开了一道缝隙,一丝光亮从黑暗里透出来,我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广阔原野,看到生长在原野上的一株株小草,它们经受风吹雨打,霜冻雪压,可它们还是在顽强地生长着。
灯光下,我笔下的文字爬满了一页页稿纸。窗外,黑夜如墨,一盏盏小灯却散发着人间温情的光晕,它们让黑暗不再黑暗,寒冷不再寒冷,孤单不再孤单,恐惧不再恐惧,它们在我的生命里永恒不灭。 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