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施洋】
本周,美国AGM-183A高超声速导弹系统的再次试射失败引发了美国军方和美国军工系统的一连串反应。作为美国原本最有希望率先投入使用的高超武器之一,在新财年预算编制完成前的不测,不仅让其自身命运发生了巨变,也可能引发美国高超武器领域整体发展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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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3日,美国空军又进行了一次AGM-183A空射高超声速导弹的试射,不过直到3月24日美国《空军》杂志报道了试验结果:导弹试验“未能完全成功”。几天以后,出席美国众议院拨款委员会国防小组举行的听证会的美国空军部长弗兰克·肯德尔透露了更多的信息,他表示,尽管按照美国空军的官方消息,这次试射“达成了数个目标”,但是美军并未“从测试中获得预期数据”。
另据彭博社引述消息人士报道,在当天的测试中,一架B52H轰炸机在空中发射AGM-183A,它的弹头成功与火箭助推器分离,飞行速度达到了13马赫,但不知是因为数据链有问题还是弹头本身有缺陷,它之后未能传送飞行数据。
在各种武器研发都相当透明的美国,AGM-183A连从挂架上脱离的画面都不曾公开,要么是它真的很机密,要么就是它的试验过程实在不好意思展示
这次试射失败的后果很快显现出来。在3月29日举行的众议院军事委员会听证会上,美国空军采办工作执行官安德鲁·亨特表示,AGM-183A项目将在完成后续的两发已经完成的导弹的试射之后终止。美国空军目前也没有对AGM-183A导弹进一步采购的意向。继续测试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多有关高超声速武器的数据,以利于未来从高超声速导弹项目研发。2024财年美国空军计划再申请1.5亿美元,用于完成AGM-183A导弹的后续试射。对于一款已经赋予实际装备型号的武器而言,这实际上意味着该型导弹的状态基本已经算是“下马”了。
美国空军推进的关键高超导弹项目研发遭遇如此变故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在公众眼里,AGM-183A空射高超声速导弹发射失败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已经算不上一件新闻。自名为“空射快速响应武器”(ARRW)的AGM-183A项目从2018年启动至今,尽管在一些弹载信息通联和传感器的单独试验上都相对顺利,但在最关键的导弹发射相关试验上,AGM-183A的进展就没怎么顺利过。
2021年4月,AGM-183A首次在穆古海上靶场进行的首次助推器测试就因为导弹未能与挂架成功分离宣告失败;2021年7月,该弹的第二次飞行测试又遇到了失败,导弹虽然成功离开了挂架,但助推器未能点火;2021年12月,第三次飞行测试又在发射前中止;2022年5月14日,AGM-183A才首次成功进行了助推器试射。虽然在2022年7月和12月,AGM-183A又成功进行了两次试射,其中包括其首次全状态试射。但这次的试射不利,不仅让这款导弹的7次试射里成功次数没有过半,也让项目的可靠性显得几乎没有改善 ——5次助推器试射3次失败,2次全状态试射一成一败,这怎么也不像一款研制进展一帆风顺的武器。
原本在技术上看AGM-183A,该型武器就属于多少有些尴尬的装备。作为一款射程接近1000公里,造价预计在1500到1800万美元,大约相当于5-6枚AGM-158C反舰导弹的高价值武器,该弹的体积和重量很大,无法由F-15、F-16、F-22、F-35之类的战术飞机携带,即使B-52H级别的战略轰炸机,也只能够以外挂的形式,每机携带4枚该型导弹。B-1B的携弹量更大一些,但也需要借助外挂的挂架。但如此巨大的导弹虽然据称能实现最高20马赫的高超声速飞行突防,投送的却只有一个100多磅的滑翔体战斗部,装药量甚至可能不如美军以降低杀伤力作为卖点,全重285磅的GBU-39小直径炸弹。
要不是冷战时期曾经打算外挂巡航导弹而预留的一堆挂点,B-1B计划挂载AGM-183A的数量也许也过不了一位数
如此看起来效费比不佳的装备,之所以能在2018年获得立项研制,而不是在研讨阶段就被放弃或者成为单纯的科研项目,很重要的因素还在于当时美国面对中俄两国在高超声速武器研制上取得进展时所遭遇的信心焦虑。美国虽然在高超声速飞行器领域起步很早,在吸气式超燃冲压发动机这类关键技术上也很早取得了突破,但美国当年未在这一领域继续投入。虽然美国在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两次考虑研制超音速对面打击导弹,但在技术和成本综合考量之后,最终都选择了增强低可探测性能的亚音速巡航导弹作为解决方案,自然也不会更进一步主动研发高超声速武器了。
饶是如此,中俄近年来在这一领域的进展却多少有些让美国错手不及。如果说2014年之后美国发现中国进行的像WU-14之类的高超声速测试载具还只是令人不安的话,中俄比美国更早将高超声速武器投入实用,则让美国一定程度上再次体会了1957年的“斯普尼克时刻”。
尽管当年的美军可以不研制此类武器,但当中俄在相关领域取得优势之后,来自早已习惯美国天下第一的舆论和国会的压力,以及大国竞争时代回过神来意识到高超声速武器价值的美军,自然要催着美国军工系统扭转这一态势。2022财年美军预算中有38亿美元投入到了高超声速武器技术的研究中,2023财年的需求则进一步增加到了47亿美元。包括AGM-183A在内,美国至少启动了8个不同技术路线和隶属于不同部门的高超声速武器研制项目。
但从项目数量和其技术路线上说,依托不少的技术积累和庞大的军事科技工业的支持,美国这种全面开花、迎头赶上的架势并不能算鲁莽,这些项目的目的也多少有各自的细微差异。举例来说,美国陆军的“远程高超声速武器”(LRHW)和美国海军的“常规迅速打击系统”(CPS)都是技术上最保守,相对难度也最低的双锥体高超声速武器系统。二者采用陆海军通用的滑翔弹头,基本上可以被看做一款使用高超弹头的中程弹道导弹。也正因为它们相对简单的构型,两款武器虽然目前都没有投入部署,但也基本处于入役前的最后冲刺阶段。LRHW已经在美国陆军编成了操纵使用该型武器的导弹发射连,CPS也预定将在2025将在财年部署于美国海军改进后的“朱姆沃尔特”级导弹驱逐舰上。
二者的目标很明确,尽快地使美军拥有高超声速打击的实际手段,赋予美军在全球部署和干涉行动中以新的可靠干涉工具,顺便在有无层面上扭转“美军无高超”的弱者形象。这回试射失败的AGM-183A型高超导弹则在技术上使用了更先进的乘波体构型弹头,技术上更复杂,弹头在滑翔阶段的飞行距离更远,能够进行机动的范围也更大。至于美国空军的“高超声速攻击巡航导弹”(HACW)和美国海军的“高超声速空射反舰导弹”(HALO)则使用技术上更加复杂的吸气式高超构型,依托超燃冲压发动机等更先进的技术,实现高超声速巡航导弹的技术设想。
相对于投资较少但大张旗鼓的海军高超计划,空军的HACW项目投资更多,其试验情况据说也相对乐观
放到这个层面来说,由于美国这种分散投资也分散技术风险的策略,AGM-183A的试验失败乃至项目实质性的停止未来发展,对美军这一整体的影响都相对有限。目前最接近使用的两款高超声速武器(LRHW和CPS)进度更快,不会受其失败的影响;技术难度更高的HACW和HALO则在技术路径上与AGM-183A有根本的不同,其研制装备的时间也相对独立,不会受其进度的影响。
某种角度上说,如果AGM-183A项目终止后,美国将预算资金重新调整,加大对剩余几个高超武器项目的投资,那么甚至可能会加快这些项目的研制和部署进度。考虑到前文中对AGM-183A技术特征描述中其不少尴尬特性的描述,这一行动甚至对美国的高超武器计划产生某种“积极”的正面效益。
但如果我们将美国高超武器的研发放入美国军队军兵种预算争夺的话语叙事中看,那么这个故事就不再是皆大欢喜的好故事了。毫无疑问,美国空军会成为项目实质失败的最大输家。相比于美国陆海军在高超武器领域即将拥有实用化的武器,从而能够在未来的军费预算中获得更多研制、生产、部署高潮武器经费的优先权,原本美国空军也能借助AGM-183A很快拥有自己的空射高超武器,并进一步获得与陆海军类似的地位,如今却只能寄希望于空军其他的高超项目,也就是“高超声速攻击巡航导弹”(HACW)力挽狂澜。
但HACW项目计划2021财年才开始正式编列预算,目前最为乐观的研制进度安排也是计划在2028年形成仅仅是“初始作战实力”(IOC),考虑到高超武器的复杂程度和未来研制的高度不确定性,以及美国近年来军事科研项目准点少、晚点多的客观现实,这一目标现在看来都是乐观的预期。
但如果将美国军方近些年里基于言之凿凿的“2027解放军攻台”这一时间节点对本国诸多军工武器研制、采购项目进行的调整来看,如果HACW项目无法在2027年之前进入部署状态,那么很可能该型武器在此之前就不会得到更多的经费支持。换言之,整个美国空军在2027年之前这个美国自己认为最重要的“备战期”里将完全失去在高超声速武器发展、采购、部署和使用上的话语权,自然地,也会失去相应的军费拨款乃至军种地位。
B-1B搭配亚音速的LRASM固然也是一种很强的威胁,但和美国陆海军的新技术装备比起来,已经不那么受媒体和国会的关注了
这类一个军种在某个时代“关键词”上失语的情况,在美国这种军工复合体的特殊环境下,对当事军兵种而言是颇为严重的灾难。若是不恰当地“刻舟求剑”,用历史上的相似环境比较一番的话。1945至1950年间美国军种间对核打击主导权的争夺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在冷战早期,由于核武器尺寸巨大、数量有限又具有战略意义,对于美军而言,在可能的战争中将其投掷到苏联内陆的各大城市就成为最为重要的目标。而能够投掷核弹的各类载具在美军中就获得了最高优先级的经费保障。
美国空军作为进行过核实战的军种,在这一时期大量采购战略轰炸机,成为对苏战略核轰炸的中流砥柱,而美国海军为了保障自身的军费,也拼命尝试使用航母搭载舰载机或者发射舰对地导弹获取战略核打击能力,两军之间为了争夺军费,互相论证对方现有装备的无效性,争相拉拢国防部长为己方项目开绿灯,甚至动用军方情报部门来搜集对手的不利信息。最终美国发展了规模庞大但在常规战争中作用甚微的战略空军,海军则被削减到了二战结束时的几分之一,并在这样尴尬的状态下被卷入了朝鲜战争中。
美国空军作为当代美国军事力量的核心之一,在眼下美国的军事战略和具体的军事行动中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也一贯从美国的军费预算中获得相当大的比例,用于发展自身的高技术平台和武器装备。大量的资金投入加上美国先进的技术,使得美国空军在整个冷战期间和冷战后都对其对手和潜在对手保持着巨大、很多时候甚至是跨代的技术优势。这一方面巩固了美国空军的强势地位,一方面反过来让美国空军对于占据技术优势有着极强的执念。
AGM-183A作为在技术上与东风-17、“先锋”等高超武器类似的武器,本可以让美国空军尽快缩短与中俄在这一领域的技术差距,并且在军种间的竞争中依靠其相对美国陆海军LRHW和CPS武器系统更先进的技术来获得未来采购与发展的优先权、可如今项目研制不顺甚至要遭到实际的下马取消,则会让美国空军陷入到不利的局面中,甚至影响美国军队备战下一场战争。
相比于只能在有限范围内机动的陆基高超和部署舰船数量有限的海基高超,空射高超有很强机动性这点,不只有美国空军心知肚明
从技术角度看,高超声速武器原本并非一种单独的装备,它更多是将传统弹道导弹中具备较高再入速度和较强机动能力的部分型号、使用乘波体弹头增强机动能力和射程的型号,以及巡航导弹未来发展方向中增加速度的型号中速度高于5马赫的技术特性归纳起来创造的一个概念,以强调更高速度武器在突防这一关键性能上带来的突破。
因为它与传统弹道导弹和巡航导弹定义之间都属于交集的关系,使得不少媒体在描述一类武器时惯用的“包打一切”或“独树一帜”都明显优势准确,但其直观的“速度”指标又能让人明显了解到其优势所在。某种意义上,正是美国国防部和美国媒体执着“寻找对手”的心态促成了这一概念的成型,并且多少有些自作自受地发现了本国在这一特殊定义下的领域中存在的许多短板和落后地位。
如今,面对中俄在高超武器领域的全面发展,特别是技术和国力都在接近美国的中国在双锥体和乘波体弹头高超上几乎全面铺开的形势,美国既希望自己能在同样领域与中国堂堂正正地进行军备竞赛并大获全胜,又希望在技术层面更加先进,且中国的技术进展尚未全面公开,处于技术黑箱状态的吸气式高超巡航导弹上“弯道超车”后来居上,却忽略了要全面推进一个领域的技术水平不可能光靠几个孤立的项目牵引,而需要从下到上成体系的建设和推进这一颠扑不破的道理。当今的美国还能像当年面对“斯普尼克时刻”那样再来一次阿波罗计划吗?这个问题,也许只有时间能给我们最后的答案。
空射高超+B-21这样理想的空基战略武器搭配,纵使再美好,也许也难以赶上美国人自己定下的时间节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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